“砰”绫小路有如被万头蛮牛冲撞,在车流中颠簸抛飞,司机们无不惊恐地睁大双眼,“刚才明明没有人的才对!”在行人和监控眼中,司机的作为有如一场蓄意的谋杀,将一位少年淹没在冰冷的橡胶轮胎之下。
绫小路倒在血泊中,体会着人生仅有一次的顿悟 。全身剧痛无比,头脑却异常清醒,究竟是痛觉吊着他生命的最后一口气,亦或回光返照,这一切已经不在重要。他能清晰的感受到生命的流逝,躯体的缺失,以及耳旁呼啸而过的汽车轰鸣声。似乎是良心未泯,肇事逃窜的司机在经过绫小路前急速转弯,歪歪扭扭地不见了踪影。
绫小路想睁开眼再看一眼世间,只是微微转动眼珠,撕裂的痛感令他想像虾球般蜷缩成一团,如此微小的举动却不能如愿,因为,他感觉不到左手和双腿的存在了,宛如梦中人欲醒,却浑不觉躯壳。
仅剩的的右手在空气中胡乱的摸索着,襁褓婴儿在无助时会本能地伸手寻找那个给予他生命的人,然而搜刮整个颅内记忆,绫小路零碎的记忆便只有慈祥的孤儿院院长和枯燥的学习生涯。
血色蔓延眼角,混着莫名的泪水逆流而下,旁人看来是何其恐怖,不堪其者呕吐惊叫,仅有几人颤颤巍巍拿起手机拨打呼救……
绫小路的世界正在崩坏,意外的,除却痛彻神经的撕裂感,便是许久未有过的安详,回望一生十八载,竟无人无事可忆,同样的,他的死亡亦只会在新闻报道上如流星划过,留下一阵惋惜哀叹后,之身一人去往无尽的虚空。
恍恍惚惚迷离梦幻,有如走马戏灯花,入梦之人不知何时遇周公,绫小路也不知道,思维仍旧活跃,躯壳却早已回归土地的拥抱。
温热的血液中,不知是随躯体失去活力而僵硬,还是早已失望而放弃挣扎的右手,被忽的托起。绫小路依稀感到右手温热的触感,伴着焦急又小心翼翼的摇晃,“小路……坚持住……你……我”如同全损音质的听力测试,略微有些聒噪,但出于对方的好意,只能用力一握作为回应。
这一握,好似紧握住一块万年玄冰,猛一激灵,绫小路睁开眼,眼前一幕,令他悚然一惊——苍穹猩红刺目,黑云点缀其中,周围喧哗的车声早已消失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漆黑如巨兽的高楼,绫小路依然身在马路中央,手脚竟全然恢复,只是除他之外,再无一活物。
“滋滋”粘稠又冻如冰水的触感在指尖蔓延,绫小路才猛然反应过来手中握着的是何物——一条近似章鱼爪的肉红色触手,自己不知怎的紧握住它,正想松开,触手却猛然缠绕上他的右臂,盘旋间极速收缩。
猛然间的巨力险些将绫小路的胳膊硬生扯下,“啊!”绫小路的表情几乎一瞬间扭曲,巨大的痛感比之先前车祸天差地别,泪涕未等主人反应过来便顺着生理本能兀自横流。
生拉硬拽,毫无怜悯,绫小路便如一个渺小的食饵,将被拉往猩红天空下某个未知生物的巨大嘴巴中吞噬殆尽…
忍着别扭的姿势,绫小路轻抚着右臂,先前的痛感来的快去的也快,尝试着挣脱,触手似乎感到猎物的反抗,猛然收紧。“咔咔”几乎粉碎右腕的力道令绫小路冷汗涔涔面色惨白。
忍着剧痛,绫小路没再喊出来,他渐渐冷静下来,试着活动右腕——恢复如初。四周的建筑轮廓飞速倒退,触手有意识的避开所有建筑,向着黑暗的某处极速收缩,触手的大小也由先前的章鱼爪变成大象腿大小,并不断增大着,无法想象其主人之恐怖,绫小路必须在限定时间内挣脱,否则后果不堪想象。
现在,必须屡清近况,首先,绫小路知道他出了车祸,之后便莫名进入了这个世界,猩红的天空是这黑暗世界唯一的光源,连血红都不能染指的,是每个建筑最深沉的黑暗,仅仅是远距离观看,黑暗建筑如巨兽的压迫感就令绫小路头皮发麻,里面一定有来触手都忌惮的东西……
其次,绫小路再次微微活动右臂,除了触手的禁锢感,竟鲜活如当初。在这个世界,躯体的恢复能力空前的强大吗?另外,感受着右臂如同环住心脏般的窒息感,随着恢复能力增强,感官也跟着放大了吗,还是说,人体各机能全面提升?有待考究,但当前首要的是——看着几乎包住他整个右臂的触手,绫小路渐感紧迫。
自从进入这个诡异的世界以来,无时不刻萦绕周身的危机感促使着绫小路不定时的观察四周,他渐渐发现,身旁极速掠过的黑色建筑轮廓竟然与现实中极其相似!生活过十八年的地方,不会错的,这是海森酒店,那是朝阳路口……
“咚咚……”拌和生命节奏的鼓动节拍,是谁的心跳呢?血腥味如一缕轻烟飘逝,却猛烈地刺激着绫小路的神经,随着感官增强,那股略咸且带着金属锈蚀的味觉愈发浓厚。这股血腥味并非来自天空从始至终都散发着的血色光芒,会是哪里呢?
“咚咚咚……”天穹边的血色无声无息地退散,令人不安的黑暗开始蔓延,天空唯一的光源消失了,绫小路仰望着天空,曾视作不详的血色,现在多么希望它多停留哪怕一会也好。
最后一点猩红被黑暗吞噬,整个世界反倒没有沉寂,反倒如受到滋润躁动起来。
“嘿嘿…哈哈…”极远处忽然传出瘆人的尖啸声,两相对比,一收一缩的触手反倒可爱地多。“咻咻”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无声无息地吊在绫小路背后,并发出了品闻猎物的声音。
绫小路只觉毛骨悚然,他猛然回过头,除却愈发深沉的黑暗,再无一视物。尝试观察四周,人在黑暗中适应后也能获得一些微弱的夜视能力,绫小路却觉得这些黑暗如同浓雾,驱不散看不见,并如辐射般灼烧着皮肤,刺痛堪比万蚁噬咬。
不能再呆在这里……哪怕躲进漆黑的建筑也罢,绫小路想着,所幸因身体恢复能力并无大碍。
这般想着,耳旁忽然刮过尖锐的破空声,“呼!”即便感官灵敏许多,绫小路还是猝不及防,刚才吊在背后的东西没想过放过他,迅疾破风直取首级,这是必死的一击!
躲不了……绫小路还想着如果脑袋捅个窟窿他能不能恢复的问题,一股扑鼻的血腥味猝然猛烈的刺激着他的神经!吾头在否?这是自身血液的味道吗?
“唳!”身后猛地传出恐怖的尖啸声,其凄厉愤怒无法言说,绫小路耳膜几乎震碎。无法想象身后是何等生物,在这个拥有触手的世界,人类的三观将得到颠覆与翻新。
“滋滋滋”黏湿的液体滴落左肩,不等绫小路反应过来,一条肉乎乎湿答答的条状物猛地缠绕上他的左臂,又是一条触手!
情况不妙,多出的触手直观表达了它的本体就在附近,会是哪里?绫小路环视四周,只觉两眼昏黑不能视物,触手愈发收紧快速回旋,似乎感到了猎物的不安及其他捕食者的威胁,所以刚才是另一条触手把想虎口夺食的东西击退了吗?
冷静下来,现在不是想其他事物的时候。看不见,绫小路索性闭眼单靠耳觉。除了愈发浓厚的血腥味,还有…“咚咚咚”绫小路悚然一惊,猛然抬起头——足足占据整个视野的猩红肉壁吸附于万丈高楼,万千触手伸缩延伸向城市各处,其恐怖好比盘旋树干的毒舌吐信,不同的是高楼其顶端那颗收缩着、跳动着的“心脏”!
所有触手皆是恶魔的獠牙,将所有生命送入孕育撒旦的“噩梦之茧”口中——高楼顶端,是万千触手交汇的终点、盘缠如蛛丝般洁白的圣茧。无法形容其可怖,只看一眼,人类就一定会深感弱小并不由自主生出献祭自我的觉悟。
绫小路亦被眼前一幕震撼住,看着这颠覆他迄今三观的事物。纵然其他触手中纠缠绞杀着他的同类——一个个活生生的、或哀或怒或惧的“人类”,他们不知为何来到这世上,在这厉鬼怪奇横行的绯红世界,如蝼蚁般卑微地垂死挣扎,在这与人世的夹缝中,勾心斗角、权谋计算和喜怒哀乐何其可笑和过家家,在这里,每一个人都尽可能地绞尽脑汁,哪怕道德败坏人人唾弃,只求在厉鬼手上多活一秒钟。
“不!不!我还不想死啊!”声嘶力竭、鬼哭狼嚎的惨叫响彻夜空,一个个同类被触手接连缠住、绞杀、送入茧中,化作恶魔的养料。绫小路仰望着盘丝若白雪的茧山,它收缩鼓动着,似乎下一秒恶魔的利爪将先破茧而出。绫小路的命运亦将就此迎来终结。
白茧忽的强有力的收缩,万千触手亦如同收缩的血管迅速干瘪,天空中猛然爆开一团血色雨幕,黑雾亦被染成暗红色,触手将所有绞杀的养分收束成球,从干瘪的触手内壁输往圣茧。养料如此之多且足,几乎将干瘪的触手撑破胀裂,蠕动腾挪间,好似仍有活物挣扎。
巨茧收缩翕张,将所有养分吸收,层层茧丝剥落,露出一颗硕大的、猩红的巨大果实,果实再微微蠕动,成几瓣儿缓缓分开,未露全貌,其腥红光芒堪比天空的绯色,将黑雾尽皆驱散消弭,伴随黑暗退散的是无尽愤怒怨毒的嘶吼,世间得以恢复光明,哪怕是不祥的血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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